Soloist部落

 鳥巢架在枯枝上，在藍天的映襯下格外顯眼。

觀察這個鳥巢好幾個月了，它築在通往瑋妹學校步道旁的一株楓樹上。第一次發現它，是在去年深秋，當滿樹楓葉片片飄落，原本隱在繁枝密葉中的鳥巢遂一一曝光，而它只是眾多由藏而露的鳥巢之一。

之所以會特別注意它，是因為在另一枝枒上還有一個較小型的巢，恰成「門不當，戶對」的對門鄰居。在這棵樹的正前方，是社區裡一棟耶誕燈飾最是璀燦亮麗的大宅，大宅搶眼，鳥巢跟著沾光，那「一宅二巢」常在我眼前連成一線，無法對哪個視而不見。

 本來鳥巢都隱在滿樹楓葉裡，相當隱密。

大宅搶眼，鳥巢跟著沾光，一宅二巢連成一線，無法對哪個視而不見。 

雖然站在樹下仰視，見不到巢中情況，可是我確知它必然空空如也，因為過去兩年多以來，曾在後院觀察鳥類築巢習性，知道鳥類總在春天築新巢，作為產卵孵育之用，任務完成後，便將那產房兼育雛之巢棄置，我不知道過冬的鳥兒究竟長住何處，只確定會掉光葉子的樹枝，以及容易遭到覬覦甚或攻擊的屋簷下，皆非它們久居之所。

一隻知更鳥曾在咱家後屋簷角落費勁築了個巢，兩個月後我架梯子上去察看，巢內空空，想必已完成繁衍後代的任務棄巢而去。  

鳥巢的「巢」字，是個象形字，小篆字形是架在「木」上的一個皿狀物，上沿伸出三隻嗷嗷待哺的雛鳥。與「巢」相仿的「窠」字，見形思義，它是築在「穴」中，鳥類住在「窠」中最有名的是「鴝鵒」，俗稱「八哥」。相對於窠，巢的好處是居高臨下，通風乾爽，可是安全性略遜一籌，遭受侵襲的機率較高。有一則題為「噪虎」的元明寓言，便藉巢窠之別，暗喻不明就裡，有樣學樣的可笑行徑。

話說喜鵲愛在某山林中營巢。一日，老虎路過，喜鵲群聚對牠大叫，八哥鳥也敞開嗓門湊熱鬧。烏鴉問道：「老虎行走地上，干你們什麼事，為何對牠狂叫一通？」喜鵲說：「老虎吼叫必然生風，我們深怕那陣風會掀掉咱家窩巢，所以先發制『虎』，用叫聲驅趕牠。」烏鴉轉身質問愛學舌的八哥：「人家的巢築在樹上怕老虎生風，你住的是穴中之『窠』，幹嘛跟著窮起鬨？」

喜鵲是公認鳥界築巢高手，它築的巢呈球型，直徑可達一公尺，巢內墊以枯草、纖維等柔軟材料，出入口開在側邊，結構巧妙，易守難攻，讓凶猛的鷹鷂不易得手。按理說，體型比喜鵲（屬鴉科）小又非以兇悍出名的「鳩」（俗稱「布谷鳥」的一種杜鵑，古稱「鳲鳩」）不太可能去強佔鵲巢，「鳩佔鵲巢」的成語，或許只是想當然耳（有人考究可能是「雀巢」之誤），由於杜鵑鳥有「托卵寄生」的習性，才會淪為成語中的負面角色。

 春天到了，各種鳥類紛紛現踪，可是總見不到它們究竟在哪裡落腳過夜。

人為的樹屋及提供鳥食裝置雖然可以吸引鳥類上門，可是並非它們久居之所。 

 鳥兒築巢從一草一枝起，來來回回，不辭辛勞。

話題再回到我觀察的這個鳥巢。經過秋風吹襲，冬雪覆蓋，它還牢牢的架在枝頭上，直到前幾天，終於捱不住狂風挾帶冰雨橫掃，支離離枝，墜落樹下，攤在殘冰上，又過兩日，隨著冰融，更散亂不成形，混雜在汙泥枯草之中，真格是「那裡來那裡去」，若非我一直留意它的去向，絕難辦認那歷經風霜摧殘，終致落地支解的鳥巢。

 整個冬季，巢內盛滿積雪，可它還牢牢挺住……

 雪融之後，陣陣強勁冰風吹襲，鳥巢開始鬆散，搖搖欲墜……

 禁不住摧殘的鳥巢終於掉落樹下，不成形的攤在雪地上，若非一直注意它的動向，怎分辨得出它原來的模樣？

見到從樹上掉落的鳥巢，我直覺想到「覆巢之下無完卵」這句話，其實，此時只見覆巢，哪有卵可看？再過一、兩個月吧，等春暖花開葉茂，新的鳥巢再在枝頭築起，才會有「完卵」出現其中。

 北美紅雀曾在咱家屋後的一株矮灌木叢中營巢，秋天清除時，發現巢中有蛋殼，應是雛鳥破殼後留下的遺跡，無關「覆巢」之禍。

 大瑞移除屋簷下廢棄的鳥巢，看它細密的結構，可見營建過程「厚工」的程度。

「覆巢之下無完卵」語出《世說新語》言語篇。童年時期以「讓梨友愛兄弟」，駁人「小時了了，大未必佳」聞名的孔融，後來在朝為官，位至侍中，由於恃才敢言得罪曹操，不久以「謗訕朝廷」、「不遵超儀」等罪名下獄論斬，並株連全家。在孔融被拘捕當天，兩個分別八歲、九歲大的兒子竟然毫無懼色，照玩不誤，見父親為他們央求生路，還上前直陳：「豈見覆巢之下，復有完卵乎？」兩個兒子果真也丟了性命。虎父無犬子，孔家兩代不但都膽識過人，還有名言傳世，不愧曲阜孔聖人之後。

我歷經數月追蹤一巢，從它高懸枝頭到落地解體，其間從未目睹「巢主」出入，也沒看到覆巢之卵，唯見四時節氣更迭，棄巢被勁風驟雨自然移除，像是欲騰出空間再容新巢營築，「巢起巢落，周而復始」應也是大自然的規則之一。老胡的觀察告一段落，作此「觀巢記」聊作見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