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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來不曾見過姑媽那麼頻繁的泫然欲泣,眼神裡透露那麼深沉的徬徨無助,對一個好強、達觀、風趣一輩子的人,要她在人前迸出判若兩人的情緒,若非遭受心頭的千刀萬剮,何以至此?

姑媽是父親在同鄉會裡認的義姊,可是在我們兄弟姊妹的眼中,老人家比親姑姑還親(在大陸的親姑姑見都沒見過),因為對我的父親、母親,她的關懷綿綿密密,對我們幾個姪兒女,她的慈愛總教人如坐春風。父親去世已十年,儘管姑媽老、病、憂纏身,對我們家的關愛卻是有增無減。

姑媽已八十多歲,拖著逾百公斤的身軀,忍著兩度剖腹開臟大手術的痛楚,得照顧癌患臥床的姑爹、肝疾不輕的大哥、中風癱瘓的大嫂……沈重的擔子壓在肩上,讓她悲苦到脫口怨天:「我一輩子沒做過壞事,可是怎麼這麼命苦?」

幾度淚近決堤,姑媽還是強自忍住,話鋒一轉,又開始談笑風生,眼角隱約有淚,嘴角卻捎來春風,待逗人發噱,她再用一室的笑聲填補自己千瘡百孔的心。

「元德啊,你長得很像你爸爸,可是我記得他的頭髮比你多!」這是姑媽「抖包袱」的常見句型,跟她對話,你得迅速轉換情緒,否則跟不上她「苦樂位移」的速度,常常,還在咀嚼苦味,老人家便已隨手拋出蜜果……

我突然發現,姑媽要不是仗著「風趣成性」,怎載得動紛至沓來的磨難與愁苦?

困我在墨黑無光的核心,

繳械,那絕不可能……

最後的守夜人守最後一盞燈,

只為撐一幢傾斜的巨影,

做夢,我沒有空,

更沒有酣睡的權利。

(余光中「守夜人」)

感覺上,姑媽就是余光中筆下的「守夜人」,一生施捨,溫煦予人,到頭來,還殷勤守候家的最後一盞燈,燈先熄?人先歇?誰知道?我們只看見她始終頑強的撐持著……

與姑媽道別,老人家一一與我們擁抱,突然聲調哽咽:「我好想念你爸爸噢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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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大目仔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