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盡責的守夜人堅不酣睡。姑媽總是「悲苦藏心，歡笑予人」。

姑爹病逝之後，我們第一次去探望姑媽，進門之前，大家都在猜測姑媽會以怎樣的情緒接待我們？結論大致相同：老人家一定還是笑中帶淚，侃侃而談，讓人如沐春風。

果然，迎面而來的姑媽，壯碩體型依舊，一臉慈祥依舊，聲如宏鐘依舊，談笑風生依舊；只是這回屋裡少了姑爹沙啞的叫喚聲，多了老先生是怎麼走的傷感話題。

姑媽說：「姑爹走了以後，很多老朋友都想來看我，但是又怕惹我掉眼淚，其實他們想太多了，我哪有時間掉眼淚？」

人的真性情很難改變，對於一個習慣以樂觀面對橫逆，以豁達鍛造生命力的人，更是如此。

生老病死的折磨一樁挨著一樁，對八旬老者而言，似已波瀾不驚，如果現在還有一點牽腸掛肚的，大概是眼見近耳順之年的大兒子持續與癌病搏鬥。

「你姑爹出殯沒幾天，你大哥就住進醫院，我心裡揪成一團，不斷問老天爺，你真是想一口氣帶走我所有的依靠嗎？」姑媽爽朗的聲音至此哽咽。

老天爺像是聽懂一位傷心母親的哀告了，大哥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回來。

「廿多年前，我的兩條腿裝了人工關節；十多年前，動大腸、直腸癌手術，足足受罪十二個鐘頭；幾年前又動手術把膽囊割了……真是留下老命活受罪呵！」

姑媽的腦筋清楚到可以一口氣細數生命中的每個磨難，她也心知肚明，「活受罪」就是老天爺交付的使命，由不得她不擔。

去年我曾引用余光中的詩作「守夜人」形容姑媽，不久之後，便在她眼前熄了一盞燈，而頑強的「守夜人」還是盡責的撐著，絕不酣睡，也堅不繳械。

只要回台，我便會與母親、弟妹們去探望姑媽，說是去為老人家打氣，實際上，是去學習她「悲苦藏心，歡笑予人」的絕頂功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