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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地上「精忠」二字讓老胡想起許多陳年往事。

 

咱家的老四「傻二」與老五「美國兵」在精忠三村後院合照,

背景即是眷村的標準形象──竹籬巴。

  已訝衾枕冷,復見窗戶明;夜深知雪重,時聞折竹聲。(白居易「夜雪」)

 

   第一次見到陽台積雪,覺得很新鮮,心中同時莫名浮現兩個畫面:一個是歐陽修的母親在沙地上教兒子認字的情景;另一個是岳飛的母親在兒子的背上刺上「精忠報國」四字……

   老胡推開落地窗步上陽台,蹲下身子,用手指在柔細的雪地上書寫「精忠」……正待續寫「報國」的時候,食指已凍得難以忍受,直覺的縮手作罷。眼裡看著「精忠」二字,心中突然想起卅四年前住在台南市「精忠三村」的陳年往事。

   為什麼「精忠三村」會突然鑽進腦海裡?細想緣由,答案一一浮現:

   那是我「少小離家」又重回父母身邊的「新家」所在;

   那是父親職場生涯發生極大轉折的時期;

   那是「勇仔」決定投考「空幼」的出發地;

   那也是我在台南二中過得最多采多姿的一段時間……

   這四大理由,就足以令我為「精忠三村」魂縈夢繫,低迴不已!

   我們家曾兩度遷住「精忠三村」,第一次是民國五十九年,第二次約在民國六十七、八年間。我印象中比較深刻的是第一次,值得追憶的許多事,自然也是那段時期的產物。

 

   時間拉回民國五十六年春末夏初之交,大目仔(當年是小六應屆畢業生)面臨人生第一個重要的抉擇,那就是「接受保送進入每天可以通車上下學的玉井初中就讀」,抑或「離家到台南市參加聯考,考上理想的初中後借住外婆家」?我選擇了後者,才十二歲的小毛頭便想遠離家園,原因只有一個,我急於想脫離父親嚴厲管教的「掌控」,從小動輒被父親打罵的陰影,不趁此機會「逃」離,更待何時?

   直到現在,我還是不清楚當時父親為什麼會答應讓我離開家到台南市唸初中?或許他覺得在鄉下讀初中有如「坐井觀天」,還不如趁早到城市裡見見世面,蓄積競爭力。反正我是如願以償,高高興興的鑽出鳥籠,飛向自由自在的天空。儘管我在小學的成績名列前茅,可是「進城趕考」,拚老命也只能衝上第二志願──金城中學。

   到了台南市,先住外婆家,一年後,外婆北上照顧兩位至台北謀職的姨媽,我便搬到外婆的乾女兒──寶釵姨家裡,她的大兒子國隆,是「金城」高我兩屆的學長,二女兒瑪麗則是低我一屆的學妹(「金城」原是清一色男校,從民國五十七年改制國中後,才開始招收女生),由於年齡相近,在他們家暫住的日子過得相當愉快。

   幾個月後,我又搬到大姨媽家。過了一年,隨她搬到另一住處,這回家裡房間不夠分配,讓大姨媽有些為難,我主動提議,選擇住在靠圍牆邊的一個類似儲藏間的小屋裡,我的如意算盤是,那裡的設施雖然簡陋,但終究是個獨立空間,作息比較不受干擾,可以安靜的唸書。大姨「勉強」同意我的請求。

   住了之後,才發現事實上並不如我想像中的愜意,一來儲藏間的設計本來就不適人居,不但隔音差,圍牆外馬路上的汽車引擎聲不絕於耳,室內則是「冬冷夏熱」,外面嘈雜,裡面非熱即寒,令我非但無法專心唸書,晚上的睡眠品質也差。記得那年冬夜,我常在半夜被刺耳悽厲的「吹狗螺」(台語)聲吵醒,心裡發毛,極不舒服,再也無法安睡,想出去趕狗,又離不開暖暖的被窩,常常就這麼瞪著眼睛直到天明。

   由於是自告奮勇爭取到這個「克難別墅」,待發現到它的種種缺點,已經不好意思「打退堂鼓」,一忍再忍,終於熬到寒假,可以回鄉下短暫逃離。寒假快結束時,我開始惶惶不安,怕又回到那「怪怪小屋」,無意間向母親透露了難題,母親覺得茲事體大(住得不安寧,讀書難專心,幾個月後高中怎麼考?)立刻告訴父親,父親考慮了幾天,隨即做了個重大決定:全家搬到台南市!讓我住回自己的家,順理成章脫離那糟糕透頂的小屋。

   父親火速展開行動,託朋友在台南市找房子。朋友回話,「精忠三村」正好有人要出租房子,父親稍作瞭解之後,便決定租下來。才一個月的時間,家便從鄉下搬到台南市,我也「倦鳥歸巢」,回到父、母親的身邊。成全了我,卻累了父親,從此以後,他得騎摩托車通勤,早晚奔波於四、五十公里的上下班路途。

   從鄉下擁有前後院的日式大宿舍,換成相對狹小的士官級眷舍,我不相信父親的心裡沒經過一番掙扎,可是為了讓我脫離那可憐兮兮的「柴房」(父親說的),他還是做了「舉家遷就一人」的重大決定。十四歲的我第一次感受到父親的關愛之情,也發覺向來總似「怒目金剛」的他,其實內心也有柔軟的一隅,只是深藏不露罷了。也由於父親展現了我不曾感受過的「慈愛」(在此之前,我絕不可能用這兩個字形容他),我跟他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好多,不再是以前那種「如鼠見貓」的無端畏懼。

   很多人以為我是眷村子弟,其實不然,我應該算是在台南鄉下長大的「庒腳囝仔」,但是在六歲以前,父親嚴格禁止子女學台語,所以我一句台語也不會說,去外婆家作客,還得靠母親居間翻譯,才能與老人家溝通。進小學以後,被同學譏指「外省豬仔」,我才拚命學台語(父親瞭解原委後,不再堅持「禁令」),也嘗試打赤腳上學融入他們,當我的台語說得比國語還「輪轉」之後,不再被同學排斥,反而一口氣當了三年的班長!這會兒搬進帶有濃厚「外省氣息」的眷村,剛開始還覺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
   「精忠三村」是當時全台南市規模最大的眷村,絕大多數住戶為士官階層,其中又有許多家庭也是「芋仔與番薯」的組合,我們家要與左鄰右舍打成一片其實不難,可是父親怕我們沾染不好的習性,並不贊同我們與村裡的青少年有太多互動,所以我雖然住過眷村,卻對所謂的「眷村文化」還是有著不小的隔閡,直到後來讀了軍校,又娶了「正港」出身眷村的老婆,才真正瞭解眷村的全貌,這都是後話了。

   精忠三村讓「少年的我」重回家的懷抱,感受父親對我管教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,原以為這樣的圓滿「劇情」會一直延續,沒想到命運之神並未讓我們享受太久「平靜無波」的日子,精忠三村的家才安頓沒多久,父親的工作開始出現變化,終於衍生另一段讓我刻骨銘心的記憶……(四之一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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